她唤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槌,敲在心上。
「我,能进去坐坐吗?」
木屋内,一灯如豆。
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
长。烛火明灭,人影也跟着摇晃、交叠,犹如两个想要靠近却又充满犹疑的魂魄。
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空气像是凝固了,深重地压在肩上,比说出一万句话还要累人。
「我……」
「我……」
声音同时响起,又在触碰到对方的刹那齐齐湮灭。余下那一点未尽的尾音,
像一缕烟,飘散在逼仄的空间里。
苏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或是笑一笑。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到。
她垂下眼帘,避开余幸的目光,只专注地盯着桌面上那簇跳动的烛火。声音
轻若梦呓,仿佛是怕惊动这屋内的尘埃,又或是怕惊扰到那个被她深埋于心的过
往。
「在你被带走之后……」
她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积攒力量。
「我就逃出了那个地牢。」
然后,她开始讲了。
声线平直,没有起伏,仿佛在读一篇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卷宗。
可余幸却看得清楚,她那双清寂的眼瞳里分明映着一盏灯火,里面跳动着亿
万点惊惶的星屑。
她讲那场挑选。讲那些人是怎样如牲口般被圈在一起,然后被决定谁能活,
谁该死。
她讲自己是如何踩着尚有余温的同伴尸体,在那条分不清是泥浆还是血浆的
窄道里,一寸寸地往前爬。
她讲后来在山林里的日子,如何像孤魂野鬼般,在每一个日夜里躲避着所有
活物。
她讲到,当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的时候,如何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从天而降,白衣胜雪的人。
「是林渐师兄救了我。」
苏菀吐出这个名字时,语调中有感激,也有蚀骨的疲怠。
「他给了我丹药,让我活命。给了我干净衣衫,让我蔽体。给了我丹霞峰弟
子的身份,让我有家。」
她一字一句,像是在清算一笔烂透的旧账。
「他还给了我一个重新活在光下的机会,一个名为『新生』的恩赐……」
当说到「恩赐」二字时,苏菀眼中没有光彩,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
「他救我,不是什么慈悲。」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需要的从
来都不是一个活物,他需要的是一尊合心意的泥胎塑像——身世清白,来历干净,
对他怀着救命之恩,永远不会背叛。」
「所以,那个从魔教中爬出来的我,必须死。」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跳跃的烛火,直直地看向余幸。眼眶红得吓人,却没有
一滴泪落下来。
「开始的时候,我不敢认你。」
「我怕。我怕你一开口便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打回原形。我怕那个我用尽力气
才埋进土里的过去会重新爬出来,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嚼食得一干二净。」
「我更怕……」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像是在和喉咙里的酸涩做着对抗,「会
把你也一起拖回那个地狱里。」
「可是阿幸……」
那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终于再也无法抑制。
「……我忍不住。」
那句破碎的低语,深深烙进了余幸的心底。
「哔剥」一响,灯芯突地爆开。
墙上那道静默的身影也随之剧烈地颤了一下。
紧接着幽寂落了下来,重得像块铅,将这小小的木屋塞得密不透风。
苏菀只是望着对面的少年,等着他给出自己的判词。
可余幸始终低着头,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难辨的沟壑。唯有搁在
膝上的双手攥得死紧,指节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过了许久,久到苏菀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他想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可是嘴角竭力上扬的结果,却是一道比哭还
要难看的弧度。
「菀姐,别怕。」嗓音艰涩得像是在沙地上拖行,「你看我,不还好好儿的
吗?」
「我没你想的那般惨……」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
他说他因为「根骨尚可」,被一个魔教长老「拣」了去,承纳百药,以身试
毒,唤作「药人」。他将那些药力在经脉中如何奔突冲撞、焚筋煮骨的苦楚说得
轻描淡写,仿佛那具承受一切的身躯并非属于自己。
苏菀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如医家切脉,落在他强作镇定的神情上,更落在他
那只下意识反复摩挲着丹田的手上。
药人?
丹霞峰的典籍中,对「药人」的记载详尽无比。凡试药者,药毒必在脉中留
下痕迹,经久不散。
可那绝不该是……绝不该是她曾在他气海丹田处探得的那枚魔印。
那魔印阴冷邪诡,却又霸道地与他的气血纠缠共生。
那根本不是试药留下的残秽。
而是视他为禁脔的印记。
余幸的叙述仍在继续。
他将那段不堪的往事,笨拙地包装成了一段「被迫辅助魔教前辈修炼」的说
辞,小心地绕开了所有真正关键的字眼。
关于「炉鼎」,关于那个女人。
然而他说得越是云淡风轻,苏菀的心便越发往下沉。
她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与她相濡以沫的少年,此刻正用一套天真的谎言,试图在她面前
拼凑起一点早已支离破碎的体面。
可他根本想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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