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槿乔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口茶遮掩自己染上三分艳红的脸颊:“唉,可别
说了,每次我想起自己大咧咧地说出那么狂妄的话,就觉得害臊极了。还是被你
影响了,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薛家长女越说越有恼羞成怒的样子,稍稍侧过身来轻轻地在我的手臂上捶了
一拳,看到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噗,你是怎
么能够理直气壮地说那么多令人脸红的话,又显得一点都不虚伪的?这一点,我
与清漓都得向你学习。”
我本来还想与她打趣几句的,但听到这番感慨,还是转念思考了几秒,认真
地说道:“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么做应该让我感到难为情啊。每当我遇见你,遇见
清漓,遇见世间任何值得我去郑重对待的人,去诚实地诉说自己心中所想,将自
己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作法吗?其实,如果世上的芸芸众
生都能够更坦荡地面对自己那些或好或坏的心思,那我们都会少很多烦恼呢。”
梁清漓微微笑道:“不错。尽管,便是夫君这么执意于诚实待人的男子,也
难以避免地会有羞于启齿,难以直面的心事呢。”
听到娘子这意有所指的小小戏谑,我讪笑道:“那是,我毕竟只是个凡夫俗
子,想通道理和身体力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大家都要共同努力哈。”
这番话却引起了薛槿乔的共鸣,她怔怔地望着我们中间散发着暖气的火炉,
轻声道:“你说得很对……练心如练拳,我的武功,我的拳意,是要结合自己的
内心与意念,磨砺出有我无敌的精神。没有发自肺腑的情感与信念,又岂能打出
坚定不移,心意如一的拳法?”
“只是,我能在对敌时,在练武时,轻而易举地找到没有任何犹豫的方向与
胜敌胜己的力量,却在面对爹爹,师父,这些亲近的人时,找不到同样的那种坚
定。你也许猜得到吧,前晚与爹爹的那番话,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够毫无
阻碍地对他畅言。便是我自己,都还在寻思为何不用掩饰自己时,反而无法真心
实意地对待家人呢。”
薛槿乔的语气有些自嘲,神色却带上了一抹浅浅的哀伤。
在我思考该如何回应她时,梁清漓已先我一步地开口了:“薛小姐,奴家觉
得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烦恼。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
卸下面具卸下伪装,很多时候远比封闭自己的内心还要困难。”
“没错,因为打开自己的内心,也意味着要打开自己的防线。想要以真诚待
人,便要承受真实的自己不被接受,不被容纳的风险。”我有些唏嘘地说道,“但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的问题。有些时候,哪怕这是天下最应理解,包容我
们的人,在见到不符合他们心目中我们应有的模样时,也有可能抗拒,有可能反
感。而当这份不理解来自我们真正在意的人时,没有什么比这种拒绝更伤心了。”
薛槿乔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猜,你一定会说,饶是如此我们
也必须这么做,否则便是在逃避,是吧?”
我微微一笑道:“不然呢?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说过一句我十分赞同的话。
想要获得一个人的真心很简单也很难,那就是同样地交出自己最真实,最诚挚的
心意。除此之外,别无方法。当然,他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恋情,但我觉得这其实
适用于人与人之间几乎所有的关系。哪怕这么做意味着被拒绝的伤害会更为深刻,
更为痛苦,能够接受这一切然后依旧坦然前进,抛却畏惧继续去做自己的人,才
称得上一声勇士,不是么?”
梁清漓柔声道:“是啊,正因为薛小姐你找到了向伯父坦诚的勇气,才能够
如此深刻地了解他的苦衷,也让他能够接受你的心思。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
这么美好的后果,但是不这么做,便永远也无法互相理解。”
薛槿乔的目光来回在我们两人间反复了几秒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是
任意其他的人对我说出这些话,我也许还能反驳几句。但……你们俩个却是唯二
两个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做自己而没有任何担忧的人,也让我不禁会想,若天下人
都有你们那么懂得去开解人就好了。清漓,在遇到他之前,你也是这么宽容,这
么善解人意的么?”
我毋庸置疑地说道:“这还用问么?那肯定的。”
梁清漓却是没有理我的夸赞,而是摇了摇头:“不,并不是的。在遇到夫君
之前,奴家在聚香苑那种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怎敢轻易地打开防线,让人进到心
里去?倒不如说,奴家在那些年里,一直戴着面具,时间一久,都忘了如何摘下
去了。”
她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柔和的笑意:“但是,这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在奴
家战战兢兢地卖笑维生时,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半路出家的细作,糊里糊涂地便与
奴家这种不相关的人谈上话了。然后在奴家意识过来之前,那些藏着掖着的想法,
那些明明一直以来辛苦压在心底里的思绪,却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在奴家与夫
君结识之后的这数年里,他从未有任何一天让奴家觉得不恰当,觉得自己需要将
那些脆弱的敏感的心思压抑,而是能够畅言所想,想什么便说什么。薛小姐,也
许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一个能够这么在背后推自己一把,让咱们能有勇气摘下面具
的人。奴家也希望,你的生命中,有一个可以为你这么做的人。”
薛槿乔紧紧地握着裙角,表情有些难以读懂,既像是感动,又像是难过得想
哭。半晌后,她涩声道:“你们实在是十分般配,既能彼此理解,又能彼此成全。
清漓,你真的……好幸运啊。”
薛家长女欲言又止,明亮的凤眸中映照着深沉的失落。而梁清漓平静的双眼
幽邃,似乎蕴含着几分同病相怜的理解。
[ 本章完 ]